白果树的村庄 施文亚 在号称“冀东粮仓”的冀东平原上,有个一千左右人口的小村庄。那是明初人口大迁徙时建起来的村子。村人的祖先多来自黄河流域。 因为“城乡一体化”,我们这个小村庄就要与他村合并,在他村建楼了。她就要消失了,不只从地图上。 我想,我写的绝大部分文字,都应当献给这个村子。 ——题记 村子原来叫白家庄,县志里说是明代白氏建村。八十年代有文件说,县内不得有重名的村,我们村只有改名,叫了白果庄。白果庄比白家庄倒多了点形象性。而况,我们确实拥有过两株高大的白果树,那是十里八村没有的树种呢。因此,她也是白果树的村庄。起这个名字的人很聪明,我以为。 两棵白果树是大地主老贾家的,在村子南面菜园里。它们有几百岁了?没人说得清楚。我们这群爬树能手,全村高些的树都上去逍遥过。连老贾家坟地那几十棵大松树,我和二民也爬上去劈树杈“打柴”。可这两棵树,我们上不去。它太粗,三个孩子才能抱住它。它太光滑,灰白色的树皮没有多少粗劣的褶皱可攀可登。我们勉强攀到一丈来高,就出溜下来。当然这都是偷偷的探险,遇到大人,你敢爬白果树,他非骂你一顿不可。那树,夏是翡翠的塔,秋是金子的山,冬落下一地白果。人们捡来交给村里的老中医,治病呢。 即使离村多少年,距村还五六里路,抬头望见那两棵树,心一下子就踏实:唉,到家了。它是我村的标志,就像离我们五里的夏庄村一样,她有棵钻天杨,像一团云飘在村子上空。出村向东一抬头就能看到。 五八年大跃进时,白果树放倒了。大人们用绳子拴个秤砣,甩到树杈上,十几个人拉着那绳子,树下两个人拉着刀锯,后面还有人抻绳帮锯。锯到多半时,掌锯的吆喝:闷上劲哪!声音刚落,就听咔啦啦一声焦雷,那树向东倒去,树桩上还立着一丈多高的雪白的茬口儿,像把利剑直指苍天。人们吓得小脸焦黄焦黄。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嘘了一口气:没砸着人,连挨树枝扫下的都没有。再放西边那棵树时就更小心了。但它倒向南方时,如沉闷的平地雷,震起的烟尘五六米高,三四十米长,凝聚着不散,人们傻傻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 我们村的白果树没有了。它们被做成了南方那种龙骨水车,还做了别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那架龙骨水车,一直在大坑南沿放着,一头扎在水里,一头在岸上,但从来没有车过水。可以看到木板灰白的颜色,用手指敲敲,依然发出铜板样的声音。 我参加劳动时,它被弄到大队院里,靠东墙,已经散了架了,像一条死蛇的骸骨。 再后来,不见了。烟飞烟灭了吧。知道它们的人也很少了。 “树犹如此。” “明代白氏建村”,村里早就没有姓白的了。村北有个大坑,方圆里许,叫“白麻子坑”,是那个“白氏”的唯一遗存。它张着大嘴叫着什么,然而没有声音——早干涸了。过不了多久,它也许就被填平了吧。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