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8/3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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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日修下了辞王的本,

特地回来探望柳迎春。

我的妻若是不肯信,

来来来算一算,

连来带去十八春!

——《汾河湾》

《半生缘》是张爱玲第一部完整长篇小说,原题《十八春》,最初发表在年4月25日到年2月11日的《亦报》上,年上海亦报社出版《十八春》单行本;后来经张爱玲改写,以《惘然记》为题连载于年2月至7月《皇冠》月刊,年7月皇冠出版社出版单行本,改名《半生缘》。故事梗概以沈世钧和顾曼桢的爱情和命运遭际为主线,杂糅三组爱情支线:世钧好友许叔惠和石翠芝、张豫瑾和顾曼璐、一鹏和石翠芝窦文贤的情感纠葛。沈世钧工程学毕业,是南京旧家子弟,曼桢是上海平民少女,二人因同在厂里的叔惠结识并相恋。后来世钧带曼桢回家,沈父见曼桢便想起曾经在上海求而不得的舞女李璐(实则曼桢姐顾曼璐),便对曼桢家世存疑,并阻拦二人感情。后世钧与曼桢还是因一些小矛盾闹了误会,冲动之下不欢而散。后曼桢被姐姐设计,失身于姐夫祝鸿才,遭软禁并产下一子。期间世钧寻曼桢两次无果,也没能收到曼桢的求救,后便回南京与石翠芝结婚。主线之外,三条支线大致走向是这样的:许叔惠自卑于石翠芝的门第,自绝于本有可能的爱情,选择出国留学,在国外结了婚又离了婚,游走于女人之间,将自己人生编织如戏。一鹏遭到石翠芝违背婚约,受到打击又重新找到爱情,暂且不表。曼桢姐姐顾曼璐,家计所困沦为舞女,主动与爱人豫瑾解除婚约。无奈嫁给投机商人作妾,后为挽回婚姻设计让丈夫奸污妹妹,迫使其幽禁一年产下一子。

01

假皮相与真人性

张爱玲笔下的女人,但凡更让我唏嘘和疼爱的,却往往都是画皮,半人半鬼的矛盾综合体,比如顾曼璐。画皮之假,在于它与骨头之间总有隔膜,不像真的皮相那样骨肉亭匀,活色生香。这隔膜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混沌灵魂里,一股来自道德边陲的荒原里的枯风,尖叫着为空虚所追赶。这空虚,更有点像《末代皇帝》里面那些久居深宫已成妖的老太妃们,脸上搽抹的胭脂水粉,总是带着极度的奢华淫靡与深刻的疲倦慵颓。顾曼璐的那张画皮,是浸淫于旧时代、延展在风月场、撕裂于浮世间的孤品,美则美矣,可惜了无生趣,且没能逃得了时光的摧残。美人迟暮,向来只是恐怖喜剧。张爱玲对略超花期的徐娘们,总有着与生俱来的戏谑倾向,其眼光和笔锋如手术刀那样艰深而刻薄。大概是出于自嘲,更或许是张爱玲对这些熟透了快烂掉的带刺玫瑰,平添因爱生恨的正话反说,才能在流墨行文中,有着一如既往自戕式的诘难。正如曹公批宝玉“似傻痴狂”“不肖无双”,有大致相通的心境也未可知。只因张太懂这类女性的人生轨迹,为了心疼和保护,反倒是先要“藏”好她们。在张爱玲的小说里,大抵是没有全然可爱、或值得僵持地去憎恶的人。高洁的版本是我命由天不由我,说俗点就是人性使然。假皮相勾画出来的聊斋,或许是令人震怖的,但细品以后,才发现鬼魅自人心,比鬼更可怕的是良莠不齐的人类。不仅是说全体人类的千人千色,这点曹公在《红楼梦》里借贾雨村之口已然剖析过;这里更多是说每人作为个体也多是善恶参半、明暗交织的。浑噩萧疏了却半生,恍惚间发现自己上不至大圣,下不入大奸,无非庸常鼠辈,这也是遗憾的。不怕白雪公主吃掉毒苹果,因为她的美好与善良,总能吸引英俊而高贵的王子来营救。害怕的是公主没那么善良,有点娇蛮和豪横,甚至是与生俱来的恶毒,与苹果无关。可是觊觎美色王子还是可能营救,但这就不是美好的童话故事了。也不会为皇后被打成女巫的原型而感到惋惜,因为她的人设本来就是丑恶的。丑陋就罢了,还恶毒。这样的人只配同魔镜一样粉碎殆尽,堕入万丈深渊。可是如果皇后只是半老和善妒,不过是由于对自己曾经拥有过某些美好与期待,却已渐次被岁月无情剥夺,而本能地生发出来的怅然与不甘,产生了糊涂念头(缘起),想做出糊涂事情(未遂),那似乎也是情理之中。谁不想永远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没人初始设定就是女巫。皇后如此。曼璐也如此。我向来对促使曼璐产生毁掉曼桢恶念的关键,是祝鸿才变心这一看法不甚同意。压死顾曼璐最后良知的稻草,分明是那件紫色旗袍。是那件曾经曼璐专属、只有她穿上才最合适、最好看的紫色旗袍;是那件豫瑾看到误半生,追着曼璐叫“紫衣的姊姊”的紫色旗袍;是那件多年后早已疲态深重的曼璐,再也无法被施舍到任何来自张豫瑾的悸动,却不自量力硬扯着穿上的紫色旗袍;是那件曼璐病重,却从母亲那里亲耳听到的,妹妹曼桢比自己穿起来更好看的紫色旗袍……曼璐在父亲还没去世、还是学生时的照片,像极了妹妹曼桢。这不是偶然,如同两姊妹最后的人生走向。最刺人心脾的话,是曼璐那句“我那时候要是个烈女,我们一家子都饿死了。”现在想来何尝不是,曼璐牺牲自己成全的一大家子,特别是那朵成长于自己这滩污泥之中,却圣洁美好宛如一朵白莲花的亲妹妹,竟然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享有了富家子弟的深情款款,更不可原谅的是竟还夺走了曾专属于自己的乡间医生的念念不忘。更可悲到让曼璐无力反击的,是妹妹曼桢对这些自己的出自无意,却实然铸成的后果,并不自知。复述一遍,曼璐由于父亲去世家中经济状况每日愈下,迫于家计只能放弃学业做舞女。她和青梅竹马的张豫瑾之间的爱情就结束了,她主动与张豫瑾决裂,单方面毁掉婚约,将自己推入深渊。后来在生活的重担下,她在泥潭中陷得更深,发展为暗娼。趁着虽年岁渐长但好在风韵稀存之际,仓促嫁给曾看不起的投机商人祝鸿才。婚后生活并不幸福,面对这个笑起来像猫、不笑时像老鼠的男人,曼璐骨子里仍旧是看不上的。可曼璐已经没有讨价的余地,眼望着丈夫感情的日益淡薄、昔日爱人精神上的遗弃、家里从上到下吸血鬼式的索取,以及自己身体状况的急剧恶化……她便走了心魔,妄图用妹妹的身体,换回丈夫不值钱但于她很必要的爱。不止曼璐,就像在与曼桢的短暂婚姻中,也不算完全坏透的祝鸿才,面对妻子的冷淡,他通过辱骂孩子施以报复。同时,还在外面和一个各方面不如曼桢的女人交往,对那个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疼爱有加,在家门以外求索天伦之乐。当然祝鸿才在张爱玲这里依旧是残暴的。往往越残暴的人越是怯懦,越是在得意的时候横行不法。此人更比常人经不起挫折,但凡生活有变,立刻就矮了一截子,露出一副可怜的脸相。猫鼠之间,参入了祝鸿才坏不入骨的人性。曼桢算是新时代无产阶级女性的形象。朝气干练、沉毅自强,最肯负重,最后都那样了还给家中寄钱。余勇可贾,自成一派闲静风度。这也就像张爱玲把得到的稿费给母亲却被母亲挥霍一空一样。她在曼桢身上注入太多个人经历,不只是张曾被父亲囚禁半年的回忆。世钧总说些隔靴搔痒的话,犹豫无决断,儒雅有余,却温吞。好在张爱玲最后把枪口抬高了半厘米,没有让世钧如豫瑾对曼璐那般薄情,他的心里始终将曼桢视作意难平。其实以他的含蓄坚守,与曼桢的吃苦自强,二人确实本可以成为神仙眷侣。但是世钧如他的原生家庭那样,有着封建主义的自我放逐,资本主义的软弱无为,所以即使没有曼璐夫妇从中作梗,他们最后也不会走到一起。而小大姐阿宝身上那种,在旧社会里通过投当权者所好来卖乖、对竞争者勾心斗角、践踏与自己相比处于权力劣势的人……这些仆人众生相,自然更不必多说。艳异画皮与脂粉骷髅之间的隔膜,就是人性。人皆有之。

02

大贵族与小市民

张爱玲原名张煐,笔名梁京,祖籍河北丰润,生于上海,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朝廷重臣李鸿章的长女。父亲张廷重(张志沂)属于遗少型的少爷,母亲黄逸梵(黄素琼)是新式女性。她家世显赫,是名门之后,这与上面所述生平的关系不大,更多的是她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高级感,大致是欲望被深重满足后、失去信仰的精致疲倦感。就像穷书生想象出来的公府侯门,一定只能是雕梁画栋、美人如玉、锦衣玉食。他们断然找不出再具体的词句,更写不了曹公笔下东西二府的琐碎日常,话不尽深幽庭院里的起卧饮食,想不到那些朝廷命妇的家居着装往往半新不旧,绝非始终光鲜簇新。这是阶级的鸿沟,时代的电网,没有办法。张爱玲也是这样,只有在真正规模的贵族家庭里生活过的人,才能把那件袍秀好,毕竟只有本人才知道衣裳华美出挑,同时也跳蚤成群。如晚清遗老长着痦子的嘴里吐出的烟雾,里面尽是熏香与霉烂的味道。张爱玲和鲁迅有时候很像,爱读张恨水的通俗小说算是相似之一。张从未觉得自己是贵族,或者说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望着家谱的她,只是淡然承认这些贵族气息是存在,也不过静静流淌在血液里,等自己死的时候,他们再死一次罢了。奇怪的是,她反而在《童言无忌》中骄傲宣称:自己为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不爱梵阿玲、足间舞、松涛声,喜欢打桥牌与钱子碰撞声;她喜欢蹦蹦戏(大致是北方评剧一个支派);她充分享受自给自足的快乐,不比她对牛奶边沿上细碎泡沫的钟爱要少。张爱玲生逢乱世,四处为家。她感受过北方清冷的晨光;观赏过上海惘惘的暮色;吹拂过香港新秋的夜风;聆听过纽约凝滞的钟声。她不仅喜欢感受俗世的生活,更愿意描写众生的百态,通过无限放大市井小民的生活,来叫醒部分沉睡的人,来反击那个虽无窗户、但未必万难破毁的铁屋子。她笔耕不辍的身影,就如同《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用火柴抹黑点着蚊香的样子。她一次比一次镇静,擦亮了洋火,眼看着它烧过去。火红的小三角旗,在它自己的风中摇摆着。只是这时代的火苗,移到张爱玲的手指边,就噗一声被本人吹灭了。只剩下一截红艳的小旗杆,那大概是不合时宜的时代最后的阵痛。最后旗杆也枯萎了,垂下灰白、蜷曲的鬼影子。

03

浓泼墨与淡勾勒

张爱玲在给朋友宋淇的一封信中,提到《半生缘》其实是根据美国作家马宽德(J.P.Marquand)的小说《普汉先生》改写的。小说中最经典的句子,“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也是翻译自《普汉先生》中那句,“darling,wecantgoback。”《普汉先生》的译者邝明艳注意到《半生缘》中的时空美学对马昆德现代元素的反拨:“尽管有《普汉先生》中现成的双城空间建构作为参照,张爱玲却仍然固守‘内室、客厅、公寓、旅馆和街道’等等,这些中国半现代化的普遍社会——具体说是普通市民百姓社会的寓言式的活动空间,反映的是一种都市普通生活的日常政治学。”私人空间的人和事,是张爱玲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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