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春雨 最初知道牛山,是因为孟子游历齐国时的评论:“牛山之木尝美矣”。《晏子春秋》上齐景公君臣登临牛山,一句“堂堂之国”的眷恋,让人把牛山与临淄的大国气象融汇在一起。二三千年前,在这临淄近郊的名胜,可以俯瞰都邑的繁华,可以畅享林间的野趣,也成为许多齐国王公身后的归处。齐桓公、齐威王……在这里可以遥见许多辉煌的背影。当泱泱天齐早已汇入历史的星空,让我有缘与牛山偶遇的,是因为管子——今人在坟茔旁建起了宏伟的纪念馆。当牛山不再因齐都而显赫,终因管子而长青。 作为中国人,当然崇拜管子,何况身为齐国故地的子民。一部《管子》,由管子生前开创的思想与事业发展而来,煌煌八十六篇,在诸子百家中裒为巨帙,被誉为“百家争鸣的高潮”,而又超越百家之门庭,凝聚着经典时代最经典的智慧,囊括着国家生活各领域的秘诀,让人望洋兴叹而又取之不尽。我们很难认识管子,而梁启超先生一句简单的介绍已经足够:“管子者,中国之最大政治家,而亦学术思想界一巨子也”。对于前贤的伟大思想,后人“虽不能至,而或具体而微焉,或有其一体焉,则薪尽火传,犹旦暮也,国于是乎有以立。”万古长青的,乃思想之伟力。 管子的伟大,不仅仅是一时的霸业,不仅仅是精彩的谋略,而是来自中国人为国为民永恒的忧思。当面对齐国内乱,死生之际,管子的选择是“夷吾之为君臣也,将承君命、奉社稷,以持宗庙”,出处进退不以统治者荣辱为标尺,而是为了国家——人民最大的集合体。一代伟人,对担负的使命有宏远的期许:“夷吾生,则齐国利;夷吾死,则齐国不利。”关于国家的起源、性质与意义,无疑在中外政治学说中居于基础位置,《管子》没有像近现代西方学者那样提出“必要的恶”,而是信仰国家乃“必须的善”,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中,以国家的领导力、组织力、凝聚力,“为民兴利除害,正民之德,而民师之”,让人们过上有秩序、有尊严的文明生活。在管子心目中,“是故国之所以为国者,民体以为国;君之所以为君者,赏罚以为君。”民本与威权的中道在于,“民者,被治然后正,得所安然后静者也”。 从这一思想源头出发,也就不难理解,在辅佐公子纠与齐桓公争夺君位的斗争中失败后,召忽慷慨殉难“自刎而死”,管子则甘冒“不仁”之名,出任桓公的国相:“然臣之不死纠,为欲定社稷也。社稷不定,臣禄齐国之政而不死纠也,臣不敢”。伟人之为伟人,在于心怀远大,绝非苟安怀禄。破解齐国接连内乱造成的危局,必须规模远大,积极进取:“君霸王,社稷定;君不霸王,社稷不定”。而大国复兴的根本,不在于穷兵黩武,在于厚爱人民。面对列国竞争之局,管子提出了一个核心政治命题:“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 因此,治国理政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尊重人民群众的历史主体地位,深深扎根于人民群众。《管子》开宗明义,为国家长治久安留下了金科玉律:“民恶忧劳,我逸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始终与人民心连心、同呼吸、共命运。对人民群众要“爱之,利之,益之,安之,四者道之所出”,乃知所谓大道无关空谈,要着力解决好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如此则“虽不言曰吾亲民,而民亲矣”。毕竟,民心向背是最大的政治,“政之所行,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关乎国运盛衰与事业未来。 既然以人为本,首先要厉行民生主义:“今为国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经济发展是社会全面发展的基础,遵循经济规律,守住民生底线,创造美好生活;关键要塑造国民精神:“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对于时代兴衰的绝对重要性在于,“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为此,要加强精神文明建设,树立核心价值观,“凡牧民者,欲民之正也”,以强大的精神力量、丰润的道德滋养,实现“教训成俗”。 这些思想,与孙中山先生“民生问题是社会进化的原动力”,“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有世界”的论断如出一辙,揭示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均衡发展、相互促进的关系,在当代国家实践中得到印证。 以人为本,必然要依靠人民群众:“是以明君顺人心、安性情,而发于众心之所聚。是以令出而不稽,刑设而不用。先王善与民为一体,则是以国守国,以民守民也。”用今天的话说,始终坚持与人民站在一起、想在一起、干在一起;必然要依靠人才强国,“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用今天的话说,人才是实现民族振兴、赢得国际竞争主动的战略资源;必然要依靠民主监督,齐桓公曾问管子:“吾念有而勿失、得而勿亡,为之有道乎?”如何跳出历史周期律,是每一个时代关心的问题。管子总结从黄帝到尧舜禹汤的历史经验,在于广泛听取人民意见,积极接受人民监督,倡议设立“啧室之议”,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 依靠人民,最终是为了人民。在《管子》的国家理想中,“夫利莫大于治,害莫大于乱。夫五帝三王所以成功立名、显于后世者,以为天下致利除害也。”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乃中国人固有的政治伦理观。管子告诫统治者,倘若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胜民为易,然胜民之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使民畏公而不见亲,祸亟于身,虽能不久。”脱离群众是最大的危险,终究会被人民抛弃。 站起来,富起来,才能强起来。梁启超先生总结,“管子治术,以法治主义和经济政策为两大纲领,故论之特详。”在传统分类中,《管子》往往被划入法家,而丰富的经济思想在百家中独树一帜,在面向经济主战场的当下,尤为宝贵。梁启超先生对法治的要义,从建国立政的高度作出了解读:“而此国家主权者,则于国家成立之始,同时存在者也。主权之表示在外者谓之法,故有国斯有法,无法斯无国。故言治国而欲废法者,非直迂于事理,亦事之必不可得者也。”全面推行依法治国的极端重要性,通过历史上正反两方面的深刻教训,不难得到印证。 《管子》对法治作出了富有中国特色的全面论述,几乎占据全书的五分之一。法治对于国计民生的重要性,《管子》做了生动阐释:“法者,民之父母也。”法律对于苍生,既是严父般的管教,更是慈母般的爱护。因为“法者,天下之仪也,所以决疑而明是非也,百姓之所悬命也。”法律为规范社会生活,确立了共同的行为准则和价值标准,使人们得到秩序的保障。通过完整的立法体系,“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为人民兴利除害,让人民各安其分,使人民知所趋避。在《管子》看来,“仁义礼乐者皆出乎法”,以法治保障德治。对于社会构建而言,“故有国之君,苟不能同人心、一国威、齐士义、通上之治以为下法,则虽有广地众民,犹不能以为安也。”倘若没有法律,社会将一盘散沙,动荡解体。 法治的逻辑是:“事督乎法,法出权,权出乎道”,国家设立行为规范,出自价值的权衡,来自对社会历史规律的把握。因此,立法要“根天地之气,寒暑之和,水木之性,人民鸟兽草木之生物均有焉,而未尝变也,谓之则”。制定法律,一方面要统一稳定,“法不一则,有国者不祥”;一方面要与时俱进,“民不道法则不祥,国更立法以与民则祥,法者不可恒也。”法律治理贵在政策适中,“故事莫急于当务,治莫贵于得齐。制民则民迫,民迫则窘,窘则民失其所葆;缓则纵,纵则淫,淫则行私,行私则离公,离公则难用。”推行法治的关键在于领导人民带头守法,“有道之君,善明设法,而不以私妨者也。而无道之君,既已设法,则舍法而行私者也。为人君者释法而行私,则为人臣者援私以为公”。法治社会的崇高理想是,“君臣贵贱皆从法,此之谓大治”,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实现齐国的复兴,需要强大的物质力量,也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势必把经济建设放在中心位置。我们看到,《管子》大量篇幅涉及经济管理,《轻重》十九篇尤为大观,为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提出了一个根本命题:“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自古“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是王道。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故善者势力之所在,而民自美安。不推而往,不引而来,不烦而扰,而民自富。如鸟之覆卵,无形无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乃社会发展进步的强大动力。在此过程中,“市也者,劝也。劝者,所以起”,倘若“无市,则民乏矣”,发展市场经济,让人民勤劳致富、各得所需。施政中减税降费、让利于民:“征于关者勿征于市,征于市者勿征于关。虚车勿索,徒负勿入,以来远人。”纵观《论语》《荀子》等各大经典,藏富于民的思想一以贯之。 在经济体制中,管子强调国家控制商品流通,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率先提出“官山海”政策,对盐业、矿产等战略物资实施政府专卖,确保财政收入,控制国民经济命脉。突出宏观调控作用,“凡轻重之大利,以重射轻,以贱泄平,”政府在大宗商品价格较低时购入,上涨时抛售,即稳定物价又增加财政收入。尤为可贵的是,管子主张优化营商环境,致力招商引资:“请以令为诸侯之商贾立客舍。一乘者有食,三乘者有刍粟,五乘者有五养,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让政府当好服务客商的店小二。反复强调粮食安全,“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币,民之通施也。故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故民力可得而尽也”,由此可以看见粮食战争与货币战争的威力。主张刺激消费,“积者立余食,美车马而驰,多酒醴而靡,千岁毋出食,此谓本事。”提升消费拉动经济,扩大群众就业途径。 法治的树立,经济的发展,使齐国迅速强大起来。面对王室衰微,群龙无首,中原各国持续动荡,少数民族大举入侵,管子寻求最大公约数提出“尊王攘夷”,尊重彼此核心关切,实现各国普遍安全,建立华夏命运共同体。“故兵车之会六,乘车之会三,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甲不解垒,兵不解翳,弢无矢,寝武事,行文道,以朝天子”。齐国以外交手段为主,武力手段为辅,成就了“五霸,齐桓为盛”的伟业。以亲诚惠容的理念赢得诸侯,“远者以礼,近者以体”。保持睦邻友好关系,“先王不以勇猛为边境,则边境安,边境安则邻国亲,邻国亲,则举当矣。”坚持大小国家一律平等,“德盛义尊,而不好加名于人,人众兵强,而不以其国造患生难”,反对基于实力原则,大搞霸凌主义。不断发挥负责任大国作用,“案强助弱,圉暴止贪,存亡定危”,维护华夏世界和平正义。管子以一系列富有齐国特色的大国外交,“是以诸侯之归之也,譬若市人。”齐国的霸业,被孔子称为“仁霸”。 中华民族是爱好和平的民族,但和平来自强大的国防实力。《管子》告诫:“君之所以尊卑,国之所以安危者,莫要于兵。”只能依靠更强大的能力、更可靠的手段捍卫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管子坚持富国和强军相统一,形成军民融合发展格局:“为兵之数,存乎聚财,而财无敌。存乎论工,而工无敌。存乎制器,而器无敌。存乎选士,而士无敌。存乎政教,而政教无敌。存乎服习,而服习无敌。存乎遍知天下,而遍知天下无敌。存乎明于机数,而明于机数无敌。故兵未出境,而无敌者八。”以强大的经济实力、科技水平、军工制作、人才队伍、军事训练、情报系统、谋略运筹,确保敢打必胜。通过一系列顶层设计和改革创新,齐国依靠强大武力,成就了存亡继绝的霸业,保卫了华夏文明的成果。孔子盛赞:“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二千多年过去,走过地老天荒,阅尽天下兴亡。走进牛山,站在伟人肩膀上登高望远,神游山河无限。放眼满川思想文化的洪流,由泱泱天齐涤荡而来,为中华大地留下无穷滋养。 胡春雨,字思农,号齐西鄙人,文化学者、资深律师,济南市出彩统战人、济南市网络名人。天桥作协副主席、天桥政协委员、长清民革文史研究会副会长,齐鲁晚报签约作家、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舜网文学驻站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山东省散文学会、济南诗词学会、中国诗词研究会会员,民革天桥总支委员,山东鹊华律师事务所暨天桥新阶层联谊会建言献策委员会主任、网络信息同心联盟副理事长。民革山东省委、中共济南市委统战部参政议政先进个人,民革济南市委思想宣传、参政议政先进个人,本栏目荣膺齐鲁壹点年度十大壹点号。 壹点号走遍大中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