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青春年少时典卖祖屋，北上抗日

他奔赴延安，转战长城内外、滦河两岸，足迹遍布晋察冀

他在遭遇日寇包围的紧急情况下，用手枪掩护警卫员突围，终因寡不敌众身负重伤

年4月20日，29岁的他最后望一眼身旁的炮弹火焰和太行山南段峪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花，从容砸碎照相机和自来水笔，用最后一颗子弹壮烈殉国

……

时隔60年，我们才知道，他是著名抗日英烈，他是婺江之畔金东人民的儿子：学名项俊文，军名雷烨！

第21个“中国记者节”前夕，金东区融媒体中心派出特别采访组，辗转杭州市、河北省石家庄市和英雄牺牲地平山县，一路追寻这位“世界百名杰出战地记者”的光辉足迹。

当我们作为雷烨的家乡人，带着纸笔、相机行走在燕赵大地，为什么时不时热泪盈眶？

敬仰，理想，仁爱，热血，善良，希望……是我们写在这个深秋的诗行！

雷烨以笔为枪，抱着相机穿行于战火，报道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描绘收复失地后的和美热土……透过他的文字和照片，我们所看到的，正是如今的后浪记者们所应该具备的品质：青春、热爱和希望。

战地记者雷烨部分作品

▲雷烨的摄影作品和报道刊登于年出版的《晋察冀画报》第三期

▲攻破小王官屯敌人的堡垒

▲呼喊着找妈妈的孩子

▲年3月11日晋察冀日报

▲熊熊的篝火

▲八路军战斗在喜峰口

理想跟着理想

杭州，项碧英家

.10.26

这里，是雷烨年将家中幺弟寄放省立贫儿院的地方。如今，他的同胞弟妹，都已不在人世，唤雷烨“大舅”的项碧英是雷烨二妹项秀华的女儿，今年65岁。

项碧英说，自己现在被许多人挂念，是因为舅舅雷烨。未曾见过的英雄舅舅，从小便一直存在于她的脑海中，而所有的讲述，都来自她的母亲——项秀华。

▲年，项俊文（金土）、项秀文（顺金）、项秀华（云凤）在家时的合影。

雷烨，真名项俊文，出生于年，有项秀英、项秀华、项秀娟三个妹妹和弟弟项秀文。为了去延安，项俊文对3个妹妹都做了安排，把弟弟送到省立贫儿院。“我小舅舅也常提起，最后一次和哥哥项俊文一起过年，是在年，他的手里拿着哥哥让贫儿院孩童画的马克思像、鲁迅像。”那年春夏之交，雷烨最后一次去贫儿院看望弟弟后，就和好友作别，启程赴延安。

▲雷烨唯一留存下来的家书

“望你们三人迟眠早起、努力做事、努力求学！”年前后，项秀华收到了哥哥从河北省行唐县陈庄寄来的家书，落款“雷雨”，信中还叮嘱他们出门买东西要小心火车。拳拳之心，殷殷之意，跃然纸上，可没想到，之后哥哥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与他们永远失去了联系。

“我妈妈从小就对我说，舅舅是去延安参加抗日的英雄，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当跨越半个多世纪后的年，项碧英在众多好心人的帮助下，终于在华北军区烈士陵园为舅舅献上花圈时，她忍不住哭成了泪人，不停念叨着：“妈妈啊，如果来的是你该有多好……妈妈啊，你说得没错，你的哥哥是位大英雄，他在这里被很多人记着，他的名字叫雷烨……”

10月26日，项碧英手捧两束鲜花，带我们来到杭州武林广场。雷烨的雕像高大、挺拔，眉眼中的坚毅，透露出青春独有的澎湃。

“这些年来，我也是从他众多的遗作中，才慢慢熟悉他、了解他。”项碧英身后的柜子里，有一些珍贵的合影，而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雷烨传略》。此书的作者高永祯，是石家庄市地方志办公室原主任，他历时15年查证、比对，帮项家人证实了雷烨就是项俊文。“高叔叔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如果没有他，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舅舅的踪迹……”

仁爱记着仁爱

石家庄，高永祯家

.10.27

我们见到了85岁的高永祯和他的儿子高凤良。

高老先生的头发已经花白，听力不是特别灵敏，但依然精神矍铄。“我和雷烨非亲非故，素不相识，对他的了解是从30多年前开始的。”

高永祯身体前倾，侧着耳朵听清楚我们的提问后，挺了挺背，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诉自己寻找雷烨的经过。

年，在一次全国地方志工作会议期间，浙江与会代表项秀文找到河北与会代表高永祯。满怀期待的项秀文拿出哥哥项俊文的照片，希望能从高永祯处得到一些线索。高永祯听了项俊文一家人的故事后，深受触动。

“如果没有这些革命先烈用献血和生命换来和平，我们不可能有现在的幸福生活。”出于责任，也出于感动和同情，高永祯觉得自己应该帮帮这家人。

“当时我们不知道项俊文用的是‘雷烨’这个化名，由于名字不对，又缺乏线索，调查难度极大，如同大海捞针。”

头三年，高永祯通过项俊文家书中的线索，一次次寻访旧址，家书中所提及的地方，他问了不下人，但最终只问到了“确有一名南方来的叫雷雨的战士，在此寄过书信”，再没有更多的讯息。

很多人都劝高永祯放弃，包括项秀文在回信中也表示，非常感谢帮助，不用再查了。但高永祯不忍心，也不甘心，这件事如同心中的一个结，始终让他寝食难安。

于是，他未跟任何人说明，只是转变方法继续默默查找，“我一有时间就去附近的各个图书馆、档案馆找资料，通过书籍、报纸等找人。”

这一找，又是12年。

直到年8月，高永祯偶然翻到一张年10月9日的《燕赵晚报》，作者“时光”在通讯《“眼兵”情仇》中，追忆晋察冀画报社社长沙飞，文中大篇幅写了战地记者雷烨，细述雷烨牺牲经过，注明他来自延安，是浙江人，安息在华北军区烈士陵园。

高永祯眼前一亮，“雷烨”“雷雨”仅差一字，是否就是项俊文？

第二天，高永祯冒着酷暑赶到陵园找雷烨墓，后又经过一系列的调查，最终查明雷烨就是项俊文。至此，雷烨和项俊文已完全合二为一。原先交叉、错叠的模糊形象，已从历史的忘川河底浮出水面，清晰地凸显在人们面前。

原来，当年的雷烨是深受百姓欢迎的共产党员和战地记者，他写过许多直抵人心的战地报道，拍过许多战火纷飞的照片。与他接触过的同学、战友、百姓……很多人给项家寄来保存完好的史料，点滴碎片，终于还原出一个高大的雷烨——项俊文。

雷烨曾在读《班糜》的笔记中写道：“到处在讴歌着求自由的斗争，是我们看过的人都觉得无论如何得有仁爱，世界才会和平、才会宁静，这确是永远不可磨灭的真理……”

这，无疑是他追求革命理想的初心。

热血传着热血

石家庄，华北军区烈士陵园

.10.27

在陵园西区，我们拜谒了雷烨墓。

滔滔婺江水，巍巍太行山。60年的两地情缘，将金东和石家庄联系到了一起。

据陵园相关负责人娄月介绍，白求恩、马本斋等著名烈士均安葬于此，雷烨是陵园多位团职以上革命烈士中，两名浙江籍抗战英雄之一。

其实，雷烨的遗体原本被葬在河北省平山县南段峪村。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平山县兵役局副局长的白建雄多次呼吁将雷烨遗骨迁葬至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年，建议被采纳，南段峪村选派27岁青壮村民高秃子翻山越岭走了两天一夜，把雷烨的遗骨背到了平山县城，再由县里派人转运。

在烈士陵园办公室和高永祯老先生的家里，我们看到了许多关于雷烨的第一手资料。

“在战壕里准备好了明早就冲出去！抗大是一道坚强的战壕吧！感谢抗战的血火，感谢它烧红了这巨块铜铁……”年，雷烨在抗大第四期学习期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又因为爱好文学创作和摄影，兼任各报刊特约记者和通讯员，他的多篇报道发表在《新华日报》，其中一篇配发毛泽东主席的题词：“学好本领上前线去。”

“你们走近战斗，你们走近炮火！走吧！你们去了，后面就来了！”年，雷烨在抗大第四期学习时，这样鼓舞着自己和同学们的士气。

烽火连天年代里的青春旋律，是一首激昂奋进的交响乐。在抗大学习的日子，也许是雷烨短暂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新收复的乡村里，母亲的湿润的眼睛，凝视着冒着大雪花的队伍，告诉自己的儿女：——孩子！新开来的队伍是八路军！”雷烨在长篇通讯《我们怎样收复了塞外的乡村》中这样书写。类似热烈的表白，绽放在他的芳华里。

“亲人在哪里？老人的哀嚎以外，听不见昔日的牧羊少年的歌声和老人的咳嗽，没有炊烟也没有灯光……黄昏里，在潘家峪，我们向谁告辞呢？”年1月25日，日军血洗河北省丰润县潘家峪，制造了惨绝人寰的“潘家峪大惨案”。雷烨第二天就赶到现场，残垣断壁，成堆的尸体，有的烧焦成团扭结似在挣扎……他流着泪记录下了日寇疯狂屠杀无辜平民的罪证。

在那组照片中，有个仰天张着嘴大哭找妈妈的孩子，如同那些年孱弱的中华民族，在哭泣！烧黑了的尸骨堆满了院子，1人的村子，只剩下20个幸存者。有一个村民低头寻找，可哪一具才是亲人的尸体？

他在《惨杀场视察记》中写道：“我愤怒地彷徨，张望——昔日向我亲切称呼同志的兄弟们，亲切关怀挂念我们的老人，曾经为我们殷勤做饭的嫂嫂和妹妹……此刻含着无限的愁怨，横在夕阳斜照里。”他把自己痛苦燃烧的心，放在人民愤怒的海洋里，合成一片云响，向世界吼放出了悲壮。

“别怕，冀东有从奴役下战斗起来的冀东人民。他们在训练，他们在起义，他们在纪念！”

“青春的鹰！勇敢的鹰！冀东年轻的子弟兵！”雷烨在呐喊——“冀东是谁的？不是日寇的，是我们的！我中华民族这一柄复仇复土之剑，必将愈磨愈利，直指黑水白山，直指日寇心脉！”

雷烨把对抗日军民满腔的热爱和对日本侵略者无比的恨全部倾注在笔端，融入镜头里，被战士们称为“多产高产的前线记者”。

看着那一页页珍贵的史料，我们的手在颤抖，心在收紧，所有的所有，还因为雷烨也是一名记者。

善良连着善良

平山县，英雄牺牲地

.10.28

我们在高凤良和河北省摄影家协会秘书长李君放的陪同下，来到雷烨生前度过最后时光的地方——平山县。

“年，雷烨从阜平来到河北省平山县的晋察冀画报社驻地曹家庄，他把自己在冀东近4年来拍摄的照片和底片，全部交给画报社保存和使用，并受画报社社长沙飞和副社长罗光达之托，帮忙选定照片、编写说明和撰写文章。”李君放熟知雷烨事迹，平山县的各个村落，他几乎全都走过。

曹家庄村口，有几棵高大的柿子树，叶子落光，红彤彤的柿子挂着，如同能照亮夜路的小灯笼。这场景，让我们想起雷烨与我们共同熟悉共同热爱的江南水乡。

“这是雷烨住过的地方，是当时副村长白十斤的家。”从村口进来直走，向右走一段上坡路，我们看到了一幢白色、年代久远的小平房。

“《晋察冀画报》的旧址在这边，一个四合院。”就是在这所普通的民房里，雷烨整理了他拍摄的大量图片。

当天，曹家庄村民白风堂、刘英书夫妇在《晋察冀画报》旧址前做红薯粉，“打算明年盖新房子了。”秋风拂过，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院子的一角有个防空洞，是当年《晋察冀画报》的同志挖的。洞口堆满杂物，稍微动一动，就是一阵刺鼻的烟尘。太阳照在院内，微尘飞扬。

“防空洞里面可以藏十几个人。后来我们用它来储存食物，不容易坏。”村民白社军是当年房东的第三代，和村民们一样，说起雷烨的往事，念念不忘。

虽然雷烨在曹家庄待的时间不长，但这短暂的时间内，他为曹家庄抗日救国妇女会亲笔书写并刻制一枚公章，至今仍由保管人张美英之孙白曙光珍藏；他给刚结婚的青抗先队长白建雄拍“全家福”照片，时常指导民兵训练、教群众识字；他还和张家川儿童团一起过“四四”儿童节……

“雷烨？当然知道，前几年我们村还筹钱给雷烨建了一块纪念碑。”在石堂村路边，我们碰到了村民单彩祝和李国林。

“村里没有人不知道雷烨，我是从云南嫁到石堂村的，嫁过来就听说了雷烨的事迹。”单彩祝说。

“雷烨的牺牲，是为了保护我们当地的百姓，所以我们村里十几户人家都自发捐款，为雷烨立碑。”单彩祝虽是云南人，但已是清晰可辨的河北口音。在石碑的背面，刻着她丈夫的名字。

告别了热情引路的石堂村村民，我们往下方的大岭沟行进。这段山路本没有路，也是当年雷烨隐藏的山沟。一路上，我们在齐肩的荒草中摸索着前行，甚难想象当年雷烨身负重伤向敌人射击时又是怎样的情景。

“其实雷烨本可以不牺牲的。”看着“雷烨烈士之墓”石碑，我们的脑海中不禁想到这里的村民向我们说起的话。

这是一条狭长荒凉的山沟，望见敌人大队人马朝这边包抄过来，雷烨让两个警卫员先走，自己留在原地阻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终因寡不敌众身负重伤。于是，他将最后一粒子弹留给了自己……

雷烨，就这样倒在了自己心爱的相机旁，倒在了他心爱的土地上。

希望带着希望

平山县白草坪，雷烨希望小学

.10.28

曾几何时，村民不知雷烨真名，不知雷烨家在何方。但他们知道，这位南方壮士，为了祖国的存亡和人民的平安，奔走呼号，浴血奋战。他们还知道，雷烨心爱的冀东，眼下，山依旧、水长流。

我们一进校门，就看见立在学校操场上、国旗下的雷烨雕像。“你们知道门口的雕像是谁吗？”“是雷烨。”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就来自雷烨的家乡，这里写着，是金华。”孩子们天真懵懂地看着我们，不知他们今后要飞往何方。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孩子们围坐在操场，开心地念起了歌谣。

雷烨，你是否听见？“雷烨希望小学”，正是你和千千万万将士，用鲜血所换来的希望啊！而你，也是星河之中，金东人永远的灯塔、永恒的丰碑！……

在孝顺镇后项村雷烨故居门前，我们沉思良久。这里抬头便可看见绵延天际的高铁轨道，几只大雁飞过的间隙，就会有一辆“复兴号”呼啸而过。

项秀文在《一封写给哥哥的信》里说：“那年孟夏的一天，一场龙卷风吹毁了小学，你把一个一个淋得落汤鸡的小朋友送回家。祸不单行，接着就传来噩耗：‘妈妈死了！’你连忙带着我们赶火车回家奔丧。你身边只有二角钱，仅够买我们的车票，你让我们上车，自己沿铁路步行回家。你对着车窗向我们挥手、挥手，直到泪水遮住了你的身影……”

这里有雷烨曾追赶过火车的铁轨，这里脚下的路曾因贫困彷徨……但最终，都化作此生唯一的目标——为革命事业奋斗终身。革命年代生活不易的项家人和所有勇敢顽强、百折不挠、艰苦奋斗、乐于奉献的中国人，现在，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