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作家刘白羽同志第一次驾临聊斋故里——淄川。在当时淄川城里很有名气的故园大酒店里吃晚餐，窗口远含着湛蓝天宇下那起伏跌宕的山峦，倏地就说起了那和山相缘的青山羊。这可是这一带山里人的珍物。它不仅毛皮价值极好，最诱人的是它那鲜嫩的一身肉。这里的人常说：死羊活肉，这确为一绝。小时候怀着极大的兴趣眼睁睁地盯在屠匠的左右，那毛茸茸的羊皮剥下后，红鲜鲜的羊肉在屠案上，确实是惊肉颤跳，使人百思不解。

白羽同志对我说，他最爱吃羊肉，喝羊肉汤了。这很使我纳闷：你这位北京城里的“老知”怎么会有缘嗜羊呢。

这一问，引起了不少为人鲜知的白羽身世的故事。

白羽讲，他祖籍是山东青州人，祖父就在故里开过羊肉馆。怪不得呢，疑惑顿释。

淄川一带民间烹制的“全羊肉”，当地人干脆叫“全羊”，可是历史悠久，远近闻名，味道好极了。我顺手一指，这酒店附近就有几家小有名气的羊肉馆，明天中午，就设“全羊宴”，保您吃个痛快。

其实做羊宴最拿手的是淄川城东一带山区的人们。席间我讲叙了一次难忘的月夜“全羊宴”。他听后沉思了下说：我看你就写篇散文，题目就叫“月野”。

写山里人常举行的羊肉宴，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位盛情的举办者,我的一位当村支部书记的朋友，不幸遇难早逝，所以，那次本来极普通的宴会，竟使我终生不忘，且随着时间的荏苒，越来越清晰，以至每个细节都跃动眼前，成了一种深深的怀念。

那时正值农历八月，大秋沉重地压着青山绿水，秋收在即。由于近一年来的风调雨顺，老天施恩，一个五谷丰登的秋季已攥在手中。老百姓喜欢，作为一村之主的村支部书记老孙更是吃蜜就冰糖——甜透了心。他提前几天就东邀西请，把我的七八位在乡镇、兄弟村上工作的好友请来吃“全羊”。

地点就设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周围那层层梯田里满栽着果实累累的大秋作物，依然流绿滴翠，只是庄稼成熟时那很特别的清香使人酥得有点招不住劲儿。附近是一片浓郁苍翠的柿子林，上面密密地缀满了硕大的柿果。我骑车赶到时，正是太阳落山，一轮圆月已在东面山群上空露出了白净丰润的脸。一问，真巧，今天是阴历八月十五日。

正值不惑之年的主人老孙，着一件圆领老头衫，肩上搭一条白毛巾，一边指挥几个“火头军”劈柴添火，一边亲自向锅里加着佐料，俨然是一位老厨师架式。

真的，老孙是这里有名的“全羊”烹制师。比起城里大饭馆里的大腕师傅毫不逊色，而且品位很高。他今天设宴不在肉馆，不在住家，偏选了这么一处山野，用他的话叫做：山珍、山味、山做、山吃。

不信你细细看来。

锅灶就是借两块天然的青石，人工稍加修整，两石间便是灶膛，柴火全是就地取材，有易燃的松枝，有枯死的桑木，有鲜活的荆棘，还有几大堆遗弃的喜鹊窝。灶上蹲一口大铁锅，从附近山泉里取来水。羊就在青石板上屠宰。五脏六腑全部洗干净，一大块一大块地按照一定的程序放在锅里，整个儿的一只青山羊全进了锅——这就是这一带所谓的吃“全羊”了。

然后，老孙就使出了自己的绝活，将一个干净纱布包放在锅里，我悄悄地问：

“那里边是啥洋物?”

他很神秘地四下睃了睃，悄悄地对我说：

“羊肉好不好吃，关键看佐料，这里边有去腥的当年绿豆，有香花椒，有盐、姜块，还有一点点火硝。”

然后，就用这些山柴，燃起山火。

开始时，火要小，文火慢攻，待到锅内羊油盖住全锅时，火势再提。约两小时后，停下火，这段时间叫焖锅，然后再提火，一大锅羊肉前后约五六个小时工夫。

老孙说：火急了肉硬，且不烂，只有工夫到了，“全羊”才会鲜嫩味美，烂中有脆，香而不腥，肉净汤清，饱食不腻，养人怡身，久食添寿。

奇哉，“全羊”还有这么一番绝妙啊!

客齐宴开时，正值夜幕低垂，一轮金黄的圆月升在秋天那特有的蓝色夜空上。周围苍翠似海，清香如涛，秋虫和声，此起彼伏，令人心摇神驰，乐不可言。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

不知是缘酒，是秋野，是圆月，还是“全羊”。

作者介绍：郑峰，山东淄博人，笔名关山海、金川、雪岩，别号山海堂主，云鹤斋主，田园草堂主人，蓼河子等。为政多年，笔耕不辍。著有长篇小说《蓼花河》，《郑峰中短篇小说选》，散文集《梦萦是乡情》、《月野集》、《山水飞鸿》、《郑峰散文选》、《田园丹青》、《可可托海—我们远方的家》，书画集《田园牧歌》等；主编《淄博名人、名景、名物》系列丛书、《淄博民间故事大全》、《淄博历史名人》；大型报告文学集《般阳新潮》；电影《石头村》、《空山》编剧等。其书画作品多次参加海内外重要展览；作品被多家纪念馆、展览馆、大学图书馆收藏。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协会会员、淄博师专、山东理工大学特聘教授、清华大学访问学者。

壹点号郑峰